11.

那天我是真的醉了,前一夜在被強灌調酒之後的記憶非常模糊,直到隔天早上被窗外的鳥叫聲吵醒,發現自己躺在一張華麗舒軟的雙人床上時,才驚覺這不是舅舅家!我非常緊張,我現在到底是在哪裡?

 

我起身環顧四周,發現這是一間非常典雅的房間,牆上掛了一幅畫風奇特的畫像,這個風格我記得在書本上曾經看過,叫作超現實主義,這個流派常用生與死、過去與未來等主題來探討淺意識的矛盾,這張畫上的內容正是一個女人的眼睛特寫,瞳孔中倒映著一個穿著可愛,如小公主般的女孩。此外房間的花瓶還插著幾朵香水百合,檜木製的梳妝台上擺著瓶瓶罐罐,仔細一看竟都是幾個百貨公司專櫃的品牌,因為之前我常跑新光三越找衣服,每次經過一樓時也會好奇的看看,那些擺在桌上的化妝品跟保養品都是最高檔的幾個牌子,我尤其認得其中一罐綠色字體的海洋拉娜晚霜,當初看了報紙大幅報導本來想買給媽媽當母親節禮物,結果小小一罐30ml大小就要五千多元,我問完價格臉都綠了,結果如此昂貴、平常就算貴婦買了也只捨得每天抹一咪咪在臉部跟頸部的高級晚霜,竟然在梳妝台旁堆的跟小山似,定神細數後竟有十罐之多!而且還不是普通的小包裝板本,而是百貨公司周年慶才會推出的200ml大包裝,一罐要價兩萬元!我不禁懷疑這房間的主人該不會奢侈到把這臉部保養品當身體乳液用,更不用說桌上其它連台灣專櫃都沒有的牌子,搞不好更是天價。

 

 

 

正當我搖著頭想估計一下光是桌上那些瓶瓶罐罐到底總價多少時,細滑的棉被從我身上滑落,我這才發覺一件更可怕的事情!那就是!我竟然一絲不掛,沒有穿任何衣服!連內褲都沒有!

 

可能是因為這張床太舒服,棉被太服貼,導致我起床了快五分鐘才發現這事實,我急忙的搜索著房間有沒有我的衣物,但房間無論是牆上或地板,都乾淨得令人絕望,就在我開始考慮要不要裹著棉被出門求救時,我這才發現房間的門一開,走入一個穿著素白色絲綢睡衣的女子,我連忙緊張的瑟縮在棉被裡,只露出一顆頭看著對方,原來這女生正是香涵,原本的大波浪捲收束在腦後,手中拿著兩杯咖啡,她彷彿是在看小動物般,逗趣的說道:「唉呦,鳴志哥哥醒啦?你在找你的衣服嗎?」

 

我開始意識到事情竟如此荒唐,我看了看身躺的諾大雙人床,還有她身上寬鬆的睡衣,難到昨晚我跟她......我不敢再往下想,只能怯生生的點頭,希望她快把我的衣服還給我。

 

「沒辦法耶,誰叫你昨天喝那麼多,明明就沒喝過酒還逞強,吐得身上都是,我把你載回來後就幫你把衣服脫了,我剛剛已經叫菲傭幫你拿去乾洗了,應該中午就好了,嘻嘻,身材不錯喔!被我看光光啦!不用害羞了!」香涵邊說邊把香氣四溢的咖啡遞給我。

 

我接過咖啡後,小小聲問道:「你...你應該沒有給我怎麼樣吧?」

 

沒想到香涵竟賊賊的笑道:「唉呦,我都沒有抱怨你給我怎麼樣了,你還問我有沒有給你怎麼樣?」

 

我驚嚇的看著她,心想我的酒品應該沒有這麼差吧?香涵看到我有如受驚羔羊般,便捏了捏我的臉頰道:「騙你的啦,昨天晚上你...很溫柔,只是嘴巴叫的名字不是我,真是太令我傷心了!」

 

我只好也尷尬了笑了一下,之後我與香涵再也沒有提起那天夜晚發生過甚麼事,其實我很想知道,卻不好意思再問,最終成為了一個無解的糊塗帳,我只能暗自希望她口中的「很溫柔」是指我很溫柔的唱歌或其它「正常舉動」。

 

那天由於沒有衣服,我直到中午才離開香涵的住處,當我走出房間,我才發現那是一棟相當豪華的三樓透天別墅,儘管台南市的地價比起北部是相當平易近人,但這樣的裝潢與屋內陳設,再再的都證明了香涵家非常有錢,只是如此諾大的別墅似乎只有她跟一個女菲傭在使用。

 

那天是禮拜一,我穿著已經乾洗好的便服,心想不知道這房子位在哪裡,距離一中遠不遠,因為我還要趕回去上下午的課,結果一問之下,這裡竟然位於在安平區,距離在東區的一中校園非常遠,用走的可能兩小時都不會到,對於台南市公車又非常不熟的我,只好厚臉皮的詢問香涵能否載我一程,香涵爽快的答應了,她的車非常流線帥氣,車牌上方的Logo是四個彼此交疊的圓圈圈,直到後來我才知道那台車就是有名的奧迪A8,是非常有名也相當昂貴的車款,只是為什麼香涵如此一個美女會開如此陽剛的名車,就不得而知了,可能是因為她也知道自己開車橫衝直撞,買板金厚一點的比較安全。

 

舅舅對我真的很放任,那天回到家後我藉口說在朋友家念書念到睡著後,他也只是笑了一下,並沒有多問甚麼。

 

在那之後,香涵要了我的手機號碼,常常傳簡訊來問我晚上會去哪裡表演,每個月都經常獨自一人來看我,也常點歌給我唱,戰鬥綿羊的團員也習慣了香涵這頭號粉絲,只要她出現在台下,團長總會讓出比較多時間給我表演,團員也會私下表情曖昧的問我跟她是甚麼關係,畢竟這樣一個美人,要說不動心是沒甚麼人會相信的,但我自己總是含糊其詞,敷衍帶過,因為連我也不清楚自己跟香涵是甚麼關係,雖然香涵總是要我叫她妹妹,但大多時後她卻像個姊姊照顧我,常常午餐時間開車來學校帶我出去吃好料的,也喜歡摟著我的手臂拉我去百貨公司幫我搭衣服,我想自己付錢還被阻止,但她也有女人的一面,有時候她心情不好,就會在表演完後留我在餐廳陪她聊天,她總是拿著酒杯、靠在我的肩旁,眼神卻望著窗外想一些不曾跟我傾訴過的心事,只是有了前車之鑑後,我再也不敢陪她喝酒,每次她總是喝到雙眼迷惘的往我懷裡鑽,我便叫了計程車送她回家,然後再自己回家。

 

我也曾經想問她,我們之間是甚麼關係,但總怕問了之後如果她不願表態,那就尷尬了,畢竟我倆屬於友達以上、戀人未滿的階段,彷彿懸在友情與愛情之間,每次牽著她的手在城市鬧區閒逛,當她不說話,悠哉的輕靠我肩膀時,那種依賴的感覺很像愛情。但更多時候,我們之間的對話與眼神,更像友情,雖然我沒有問,她也沒有說,然而總在寂寞夜晚,她獨自一人坐在舞台下,拎著一杯酒,眼神雖然看得是台上的我,但我知道她並不是真的在看我,那種感覺更像是她需要一個人陪伴,而我心中也渴望異性陪伴,兩人各取所需罷了。

 

我跟香涵這樣曖昧含糊的關係維持了將近兩年,她陪伴我了近大半的高中生涯,在平日,我們都給予對方很大的自由,她不會過問我的家人與課業、也不會因為年紀比我大就擅自替我規畫未來,而我也從不打探她的過往或她的背景,我甚至連她的確切年紀跟真實姓名都不知道,我並非沒有機會知道,有好幾次她就靠在我的肩膀上睡著了,桌上就放著她的粉紅愛馬仕包跟手機,如果我真的想偷看,皮包裡面一定有相關的身分證明,手機裡也會有各種聯絡人跟簡訊,但我就只是靜靜看著她睡著,因為我知道那是她信任我,而我也應該對於這樣的信任給予相同回報,如果有任何事情她不願意說,那一定有她的理由,若知道的太多,我們之間那朦朧的美感可能就沒了。

 

轉眼就來到了高三上學期末,這三年來我除了每個月固定回新營與父母親聚聚外,我幾乎沒有再見到翁鳴哲,有幾次他在下課時間騎著雲豹來到一中校門口想跟我聊聊,但我遠遠一看到他的雲豹就轉身往側門走,對於他,我的心中仍有放不下的矛盾與疙瘩,原本他是我最敬愛的哥哥,但自從國三那個早晨,看到他竟跟我暗戀了三年的女孩在一起後,強烈的悔恨與衝突一直在我心中撞擊著,我並非不能接受失戀,只是夏如彤竟選擇了翁鳴哲,選擇了當時我最尊敬與親暱的哥哥,這叫我情何以堪?我究竟要怨恨夏如彤的眼光還是憎恨翁鳴哲的橫刀奪愛?就因為我與他們之間的情誼之深,最後逼迫我逃避了夏如彤、逃避了翁鳴哲、逃避了興國、逃避了新營、逃避了一切。

 

三年過去了,我仍舊無法釋懷,反正久久才回家一次,父母也只關心我的成績與就學狀況,根本不會提到翁鳴哲,而翁鳴哲在幾次都找不到我後,也再也沒有出現,我曾經以為我成功淡忘了夏如彤,但直到距離大學學測還有五個月的某個禮拜五傍晚,我坐著復興號,搖阿晃著從台南回到新營火車站,就在第二月台下車,走到出入大廳時,我聽到了一個久違的聲音,我才發覺,有些人,是一輩子都忘不掉的。

 

那聲音是從第二出口傳來的,我第一時間就認出了那是夏如彤,三年了,那清脆悅耳的嗓音卻一點都沒變,我心中掙扎著要不要轉頭過去,還是就假裝沒聽到往第一出口走去,但我的身體再度背叛了我,等到我發現時,我竟已經轉身望向第二出口,久違的翁鳴哲與一直藏在我心深處的夏如彤就站在第二出口,翁鳴哲帶著墨鏡,嘴巴叼著一根菸,微微笑著,夏如彤則是身穿興國中學高中部鵝黃色制服,雀躍的向我揮手,多年不見,當年她的小馬尾變成了大馬尾,但笑容依舊活潑動人,我這才發現,我見到翁鳴哲還可以轉頭離去,但見到夏如彤,我甚麼都拒絕不了。

 

我緩緩的走向第二出口,尷尬的笑著:「好...好久不見!」

 

夏如彤興奮的猛盯著我身上的西裝外套與襯衫瞧,讚嘆道:「阿志,要不是剛剛哲哲跟我說那個人一定是你,我根本沒有發現是你耶!你長好高喔!感覺比哲哲還高一些些,而且你變得...好有型喔!你這衣服都自己買的嗎?你甚麼時候開始帶隱形眼鏡的阿?是周拋還是日拋?我本來也想要哲哲買幾副給我,但他說我每天熬夜念書睡眠不足不能戴...

 

說著說著,她又親暱的搥了一下翁鳴哲,翁鳴哲不會痛,我的心卻好痛,三年了,我才發現傷口根本沒有癒合,聽到夏如彤這般稱呼翁鳴哲,看來這些日子他們不但沒有吵架,感情反而更好了,我只好假裝自在,面無表情的回答道:「對阿,這些衣服都是我打工買的...

 

其實我沒有說實話,我全身上下除了鞋子外,其它都是香涵自己挑好後,強行幫我付帳的,我這才發現,我再也無法像當初那個帶著厚厚眼鏡的國中男孩,毫無保留的向他們傾訴一切。

 

翁鳴哲把菸蒂往水溝一扔,笑道:「死小子,這麼久沒見面,竟然長得比我還高,這還有沒有天理阿?人高且帥書又念得好,我都快要羨慕死了!」

 

我想禮貌性的笑一下,但根本笑不出來,翁鳴哲的一字一句都像是在諷刺我,雖然我知道他本無此意。

 

翁鳴哲把插在車上的鑰匙一扭,緩緩發動車子道:「快上來吧,要不是我前幾天趁著爸爸不在,跑回家問媽媽說你甚麼時候會回新營,否則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見到你!」

 

我帶著尷尬的情緒上車,坐在椅墊後,看著夏如彤作在前方的檔車油箱上,翁鳴哲厚實的手臂握著手同時也環抱著她,兩人臉頰若有似無的頻頻交會,如此親暱的舉動再次撕裂著我的身心,以往坐哥哥的車都習慣抱他的我,這次我卻只能冷冷的拉著車尾巴的鐵架。

 

 

因為時間已經接近晚上,翁鳴哲先把夏如彤送回家,她家就在新世紀網咖的隔壁,我們下車後,翁鳴哲突然看到網咖內有一個他的好友,便熱情的跑過去跟他寒暄,獨留我跟夏如彤在櫃台前,夏如彤突然轉身,一改剛剛在車上的笑顏,表情嚴肅的看著我道:「阿志,趁現在哲哲不在,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其實我早已經猜到她要問我甚麼問題,但我仍舊有些緊張,只好默默點頭表示我正在聽著。

 

夏如彤把背在身上的深綠色興國中學書包往櫃台一掛,問道:「阿志,我們當初不是說好要一起念醫科班的嗎?為什麼那年你一聲不吭就跑去念一中了?我知道一中也是好學校,但...當初我們不是約定好了嗎?你知道嗎...雖然在你的幫忙下,我順利進了醫科班,也拿到學雜費全免的獎學金,但我一個人念得好累,我的同學一個比一個強,也都不願意真心跟我討論功課,雖然哲哲總是想逗我開心,但他根本不懂高中課程的難度...阿志,為什麼要離開我們呢?」

 

我看著表情失望的夏如彤,原本已經決定要隨便找個理由敷衍她的我頓時遲疑起來,我發覺她還是在乎我的,雖然在她心中的份量或許不如翁鳴哲那般重要。

 

最後我鬆開原本緊握的拳頭,用手抹了一下額頭猶豫的汗水,坦言道:「小彤,其實我從第一眼看到你時,就被你深深吸引了,也暗戀了你好多年,老實說,國中三年我念書只有一小部分是為了滿足父母期待,更大一部分是想跟你一起上醫科班,我知道我很愚鈍,一直沒有表達,但對你一直都是真心的,原本我打算在基測成績公佈那一天跟你告白,但我才發現,原來...原來......一切都遲了!」

 

夏如彤張大雙眼,往後一靠撞倒椅子,右手輕輕摀住嘴吧,但仍聽到她因驚訝而發出的聲音:

「啊!......怎麼會?我們不是好朋友嗎...一起念書的好朋友阿!我從來沒有想過...啊!難怪...難怪你就這樣跑去一中念書,也不願意見哲哲一面...可是你怎麼可以這樣?你當初就應該要跟我們說阿...哲哲是你哥哥阿!」

 

我冷笑了一下,有點無奈的看著夏如彤道:「你要我怎麼說?難道還要假裝是個奮發向上的青年繼續跟你一起拼大學嗎?小彤,我不知道妳是怎麼想的,既然你選擇了我哥哥,那我願意尊重你,但也請你尊重我的決定,我拒絕再這樣強求自己!」

 

 

夏如彤低著頭,嘴唇顫抖喃喃自語:「原來...原來阿志你從來都不是真的想跟我一起念書阿...

 

看著她的模樣,我不禁心軟,向前靠了一步,拉起她的手,輕聲道:「不,我很喜歡跟你膩在一起念書的那種氣氛,其實我自己一人上高中後,再也找不回當初念書的熱忱...

 

夏如彤仍搖著頭,不聽我解釋,眼眶泛紅的看著我道:「我不管,你...騙人!你騙人!你這個大騙子!原本...原本哲哲還安慰我說,可能是你們爸爸逼你去念南一中的,結果原來...原來是你自己食言!你怎麼可以這樣?」

 

聽到如此指責,我也漸漸激動了起來,音量逐漸上揚道:「為什麼不行?你既然都跟翁鳴哲在一起了,那我何必還天天在你身邊惹人嫌?」

 

夏如彤忍著眼淚,哽咽了幾下後才道:「阿志,我一直都把你當成最好的朋友...而我們之間的諾言,應該也是好朋友之間的約定,這跟哲哲有甚麼關係?你自己之前也不願意說!就這樣一聲不吭的離開,你知道嗎...其實我本來只想念法政班就好,我也知道我自己天資不如別人,都是你!都是你當初一直鼓勵我念醫科班,我以為有你的陪伴或許可以勉強跟上大家,結果呢?你就這樣消失了...我每次看著教室旁的桌椅,你知道我有多麼希望旁邊坐著的人是你嗎?我好希望每天的午休結束醒來,你會坐在我身旁微笑著看我,不只是希望有一個比我厲害的人帶領我,我更期待能彼此互相打氣,哲哲的確是我的男朋友,但阿志你也很重要啊!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最有力的夥伴阿!結果你一直說謊,你真的很過份...過份!當初基測還在我耳朵旁跟我說答案!我好後悔,早知道...我就繼續躺在救護站不要起來!我一個人在醫科班好累...早知道...當初翁鳴哲冒著大雨跑來網咖問我名字時,我就不應該告訴他的!那樣你也就不會知道我念哪個班級!」

 

聽完夏如彤幾近崩潰的指控後,我手腳冰冷的看著她,心想她怎能這樣說?好歹國中三年來她課業的基礎都是我一點一滴幫她打下的,而且要不是我在基測如此幫忙,她也不可能拿到全額獎學金,哼,她只不過是自己高中成績差就這樣把情緒宣洩在我頭上,終究是把我當成一個不用錢的家教老師罷了!我便負氣道:

「隨便你怎麼想,反正我就是個大騙子!你自己成績差不要亂怪別人!」

 

夏如彤終於崩潰大哭,一個人趴在櫃台,再也不願抬頭看我,翁鳴哲聽到爭吵聲後,馬上從內場跑了出來,訝異的看著我們兩人道:「怎麼了?剛剛不是都好好的嗎?怎麼彤彤哭成這樣?」

 

翁鳴哲說完馬上跑到夏如彤身邊輕拍著她的肩膀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

 

看到如此情景,讓我想起以前每次愛哭鬼夏如彤為了各種大小事哭泣時,都是我在她身邊安慰她,現在我卻成為了肇事者、成為了旁觀者,心中頓時交雜了氣憤與悔恨,我鐵青著臉,轉頭離去。

 

那晚我沒有回家,一個人又默默的走回新營火車站,隨便買了張電聯車的票,又晃回了台南。

 

我用手機打了通電話給香涵,口氣略帶苦澀的問她能不能來接我,這是我第一次主動約她,她沒有任何猶豫,只輕輕的說了聲「待會見」後,就掛了電話。

 

坐上她的奧迪A8後,香涵問我想去哪裡,我愣了很久,才回神看著她道:「隨便...哪裡都可以...

 

香涵在駕駛座淺淺的笑了一下,問道:「鳴志哥哥怎了?心情不好阿,難得你約我出來,卻一張臭臉,是誰惹你生氣阿?」

 

我不想多說甚麼,只是把頭輕輕靠在車窗旁,口中呼出的熱氣在玻璃上蘊出了雪白的圓霧。

 

香涵看我不理她後,竟突然把安全帶一解,也不管車子還在等紅綠燈,從駕駛座跨過中控台往我身體一鑽,動人的臉龐側躺在我的大腿上,像個小女孩般抱住了我,雖然我已經習慣跟她的許多親暱舉動,但她這樣突如其來的一抱仍讓我稍為掙扎了一下。

 

我這才發現,擁抱比任何安慰的語言都來得有效而直接,原本還沉浸在與夏如彤的爭吵情緒的我,慢慢感受到從香涵身上傳來的暖流,一顆緊繃的心也漸漸軟了下來,我這才低著頭,近距離的看著香涵道:「香涵妹妹,你覺得...如果喜歡一個人,然後一直等她,是不是很傻?」

 

香涵聽完後,緻密的睫毛眨了幾下,想了片刻,才緩緩點頭道:「是阿,很傻!傻極了!怎麼,鳴志哥哥你該不會就是那個傻瓜吧?」

 

我聞著香涵身上揉合了精油與體香的銷魂氣味,視線與她完全交疊,我看著她水亮的雙眼中倒映的自己,心想,明明就有香涵如此誘人的女性在我身旁,為何我還要一直苦苦想著夏如彤?

 

想到這裡,我不禁點頭道:「是阿...我很傻...香涵妹妹,我今天好累了,可以去妳家嗎?」

 

香涵又故意在我的大腿磨蹭了一下,才用一種「這小子今晚終於開竅了」的狐媚眼神點頭道:「呵呵,當然好阿!」

 

回到香涵的豪宅後,她把華麗的金色大門關上,牽著我的說道:「我們家菲傭已經睡了,你想要喝點甚麼?我去幫你拿。還是你想吃宵夜?」

 

我的心仍略帶苦澀,便下意識道:「香涵妹妹,你這邊有酒嗎?」

 

香涵轉身看著我,得意道:「有,當然有!而且我還會調酒喔!鳴志哥哥今晚想喝怎麼樣的酒?」

 

我苦笑了一下道:「就給我喝傻瓜才喝的酒吧!」

 

香涵點了點頭,吩咐我在大廳沙發處等她後,便翩然上樓。

 

其實這只是我第二次回香涵家,第一次是初遇她的那個夜晚,那次尷尬的不得了,根本沒心情多看這間豪宅幾眼,之後雖然有很多次我把喝得爛醉的她送回家,但都僅止於門口。

 

我坐在沙發上環顧四周,發現香涵真的是一個很有品味的女生,這裡沒有任何華麗炫耀的古董擺飾,朱紅色的地毯鋪在平滑大理石地板上,把腳輕輕擱著在上相當溫暖軟順,角落的花瓶點綴著幾株線條蒼勁有力的枯木,而大廳中間坐落著一架米白色的史坦威鋼琴,之所以會認得這個牌子,是之前聽戰鬥綿羊的團長提到的,是全世界最有名的手工鋼琴品牌之一,一台要價數百萬,光眼前這架搞不好就比香涵的奧迪A8還貴,然而早已習慣香涵富有背景的我並不驚訝大廳會出現這樣一架頂級鋼琴,我驚訝的是香涵會彈鋼琴卻從來沒有跟我說,難怪每次我在餐廳表演時,她總能聽出我每次演奏所加的不同巧思,甚至有時候我的團員彈錯了她也會私下跟我抱怨。

 

就在我輕輕撫摸著史坦威鋼琴的琴蓋,細想著過去與香涵的一點一滴時,從背後聽到了她的聲音道:「你發現了我家小白阿?怎樣,他很可愛吧!」

 

當我轉身正想問誰是小白時,我這才發現香涵竟換了衣服,她站在迴旋樓梯上,一襲亮橘色的低胸洋裝,膚色白皙曲線性感的雙腿踩著雕花簍空高跟鞋,雙手拎著兩杯玻璃酒杯,婀娜多姿的緩緩下樓,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她在家裡還要穿得這樣漂亮,但我的確再次嘆服於她的美艷。

 

香涵把酒遞給我,神情懷念的坐在鋼琴前,打開琴蓋,輕輕撫摸琴鍵,卻不敢按下任何一個音符,彷彿會觸動甚麼傷心的過去似的。

 

原來她口中的小白就是這台史坦威鋼琴,我陪著她坐在琴前,好奇問道:「香涵妹妹,為什麼你從來沒跟我說過你會彈鋼琴呢?這台史坦威也要好幾百萬耶,如果我沒有猜錯,你的琴藝應該也很厲害才是...

 

香涵搖了搖頭,笑著道:「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好久沒有跟小白一起玩了...不說這些,鳴志哥哥你今天怎麼會心情不好呢?願意說給妹妹聽嗎?」

 

我搖了搖酒杯中的冰塊,並不急著喝,我走回沙發上坐著,看著香涵,緩緩的把我從國小六年級認識夏如彤便偷偷暗戀她的回憶直到如今的窘境一點一滴的說給她聽,我不知道說了多久,或許有兩三個小時,香涵從一開始坐在琴前,到我說完時,她也在沙發旁靠著我的肩膀聽我述說,當我說完今天跟夏如彤的爭吵後,我感嘆道:「我實在不懂,就算小彤不願意跟我在一起,也不應該這麼生氣才對...

 

香涵靜靜的聽完故事後,她手中的那杯酒已經喝完,而我的卻滴口未沾,原本的冰塊也都溶進了酒裡,香涵並沒有直接回應我的感嘆,她反而輕輕問道:「鳴志哥哥...聽完了你的故事,你願意聽妹妹的嗎?」

 

我點了點她,示意她說下去,但香涵似乎有點矜持的看了我一下,怯怯道:「可是我怕我說了...你會討厭我...

 

她這個模樣是我從沒看過的,一直以來她都是充滿自信與淘氣的女生,就算偶爾神傷也不會說這樣悲觀的話,我知道此時的態度非常重要,便緊緊的摟了她一下,沉聲道:「絕不討厭你,我保證。」

 

香涵這才嘟著嘴看著我說:「你說的喔!那我也要開始講故事了...

 

這些日子來,我早已猜測過無數次香涵的背景,已有心理準備會聽到一個很獨特的故事,但真的聽到後,仍在心中驚訝不已。

 

原來香涵從小就是念音樂的女孩,主修鋼琴,而且非常有音樂天分,從國中開始就展露頭角,念完北藝大音樂系後已經獲獎無數,也順利的申請到奧地利維也納音樂學院的獎學金,然而就在她即將出國留學的前三個月,從沒談過戀愛的她竟在一次的個人發表會上認識了「他」,他是一個三十幾歲的中年男子,有著靦腆的微笑與圓圓的肚子,他經營了台灣與中國許多家的輪胎工廠,身價高達數十億,是個典型的成功商人,而他第一次見到了香涵後就傾倒在她出色的容顏與高貴氣質,便展開熱烈追求,在香涵原訂出國前最後一個禮拜,終於被他的誠意感動了,竟放棄了留學計劃義無反顧的與他在一起,但幸福的日子只過了半年,香涵就發現了她原以為是這輩子唯一的男人竟然早就結婚了,他們大吵一架,但香涵心中仍愛著他,他也承諾會跟原本的老婆分手,並願意供應她的一切吃住,只要她願意等他,就這樣過了好多年,卻不見承諾兌現,儘管他每個月仍會匯優渥的生活費進香涵帳戶,但見到他的頻率卻越來越低,到最後甚至一整年都見不到他,香涵就這樣一直守著這個豪華卻孤獨的家,直到在寂寞十八認識我,生活才多少有了個伴。

 

香涵似乎已經喝得有點微醺,越說越難過,倒在我的胸膛,哀戚道:「所以鳴志哥哥你不要難過,你以後一定會是個很出色的男人,男人就像美酒一樣是越沉越香,但女人不一樣,女人就像花朵,如果沒有愛情滋潤,久了就會花謝凋零,所以原諒妹妹的自私,我總是想從你身上得到一點養分,延長花朵的僅存生命,其實我知道自己很可悲,放棄了一切卻甚麼都沒有得到,窮得只剩下錢,父母跟朋友都以為是我去勾引別人才能過這麼好的生活,鳴志哥哥你知道嗎?其實我好老了,每年生日我都自己一個人過,蛋糕上的數字越來越大,我的青春卻越來越少,所以我才總要你叫我妹妹,我很可笑吧!都已經幾歲的人了還要一個十八歲的男生叫我妹妹...你知道,其實我今年已經──」

 

香涵越說越激動,我聽得也很心疼,就在她要講出自己幾歲時,我終於聽不下去,便瞬間喝下了手中早已不冰的酒,這次,換我一口吻住了她,並慢慢的把一半的酒度給了她,她發出「嗚咽」的一聲便不再掙扎,雙手緊緊的抱著我的背,良久,她才鬆手,我看著她因為被我灌酒而更加紅潤的臉頰,我笑道:「原來,所謂傻瓜喝的酒就是『水藍色眼淚』阿...

 

被我深情一吻的香涵慵懶的躺在我懷裡,原本的哀戚一消而散,就彷彿快要枯萎的花朵得到滋潤般嬌媚的看著我道:「是阿,我們都是傻瓜!」

 

我才發覺,我的酒量好差,或者說,今晚的香涵太美,足以使任何男人醉倒,我的視線逐漸模糊,香涵的笑容越來越甜,在意識完全消失的前一刻,我突然了解到上一次我在香涵家究竟是發生了甚麼事...

 

但這已經不重要了,因為我知道我明天醒來又會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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